庫丘林與加文?

幾年前在 <亞法隆迷霧> 中讀到亞瑟收到加文(Sir Gawain)死訊時, 喃喃自語地說道 "加文, 加文... 在北方人的讀音裡, 是唸作'庫丘林(Cú Chulainn)嗎? 這些古老的語言真是很難說啊..." 這段話, 這個有趣的想法讓我頓了一頓. 當時點了個頭後, 也沒在去追究.

今天中午在翻閱亞瑟王研究書籍時, 忽然在John M.A. Rhys的Studies of Authorian Legend又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說道, 庫丘林被視作加文的原型乃是一直為部分研究者持有的意見, 主要出自古愛爾蘭語和古英語間讀音相近而有的看法. 看到這段讓我熱血沸騰了一陣, 於是大好的子揚誕辰紀念日午後, 就被自己浪費在圖書館的英國古文學研究書裡.

然而收穫非常之少. 除了上本書之外, 我只在Margaret Reid的另一本亞瑟王研究裡又找到一點敘述. 似乎兩位作者都對這說法採取不置可否的態度, 大概還沒有一篇完整的論文對此題作過研究吧?

粗略來看一看這兩位大英雄的相似之處吧. 生平和外在環境... 除了都是身為純種愛爾蘭人, 都在戰場上大放異彩之外, 根本沒有相近的地方. 庫丘林與野生動物間的許多故事, 弒子弒友的悲劇, 使用戰車和神槍Gae Bolga... 這些特色和各種加文的故事中強調愛情, 忠誠與騎士道, 使用長劍和戰斧, 兩人的經歷實在相差甚遠.

庫丘林的時代本身就是在1A.D.前後, 先於5A.D.亞瑟王傳奇甚多. 雖然即使是最早記述庫丘林的也是在5A.D.之後寫成的, 但從一些細節例如皮甲為最高級護甲, 五大國分有"國王", 以及戰士沒有薪俸卻地位崇高的特點, 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信, 在時代上庫丘林傳奇是不可能和亞瑟王傳奇重疊的. "加文即庫丘林"這種荒謬的說法, 我想基本上是很容易排除, 只要多花點時間引經據典即可.

但問題出在加文身上. 眾所皆知, 亞瑟王傳奇在10A.D.以前唯二有所記述的史書只有佚名的<西歐編年史>和南尼格爾教士的<歷史>. 在這兩部書中其實連藍斯洛特的名字都沒出現, 身為第二騎士的加文當然沒有戲份. 我不清楚"加文"之名最早出現在哪裡, 但肯定是到10A.D.之後的事情了, 而且很可能是本<加文與綠騎士>那種的純小說. 在此之前不列顛的吟遊詩人口中是否曾經流傳過加文之名, 實在引人好奇.

這裡就衍生四種可能啦:
1.加文存在, 但形象被庫丘林形象所影響
2.加文存在, 且形象即自身
3.加文不存在, 乃是小說家(馬洛禮爵士?)以庫丘林為原型塑造
4.加文不存在, 且塑造時和庫丘林亦無關, 只是取其名而已

加文本身是否真是小說編篡而成的人物, 或許可從其名出現的小說在時間軸上畫成圖, 以及先幾部小說的流傳程度來建立理論, 這是歷史學家的工作了. 但就算加文本身不是完全虛構的人物, 他的角色特性也不可能完全來自真實歷史,500年的吟遊詩人和民間流傳不是這麼精確的東西. "加文至少是個半編篡而成的人物", 成了我自己在此下的定論. 那麼, 這麼一個謎樣人物的人格特質, 是否參雜了庫丘林的形象在內? 這倒是讀了一堆英雄書籍的我稍有資格講話的東西.

庫丘林的故事中英文本我都讀過不少, 不過, 其實一本Compert Con Culainn就夠了. 這位光神之子毫無疑問是隻野獸, 和我自己的相似處讓他成為我最喜歡的英雄人物. 自我中心又死心眼, 只維護自己喜歡的正義, 個性卻極其善良溫柔, 順理成章而非奮鬥不懈地成為一個英雄. 喜歡一些沒道理的約定(ex.和梅布女王的爛契約); 做事不經大腦因而受苦(ex.因為自己訂的戰士三契約而殺掉親生兒子); 為約定和自傲寧可丟掉性命, 而且重視榮譽. 可以說這人活得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因為世間所有該有的鎖鏈都是由他自己綁上身的.

這點來說加文也是一樣, 雖然騎士道乃是外在給予的信條, 但對他絲毫不是束縛,因為這就是他, 他就是騎士. 加文在各種小說上因為地位靈活, 所以出現得比藍斯洛特還要頻繁得多, 也造成他的性格敘述並不統一. 大致上要分的話, 第一種是以完美騎士的風範為性格, 例如經典<永恆之王>, 溫和樸實卻有所堅持, 勇敢果絕又纖細敏銳, 而且忠誠充滿智慧, 對主君,女性,同袍,和下屬都能合乎禮節... 簡單講就是無趣至極的"騎士"而已.

第二種類型就以<亞法隆迷霧>為代表, 仍然忠於騎士信條, 但卻是個滿口粗話不修邊幅的壯漢, 心如寶玉般晶瑩剔透, 可是從粗獷外表看去實在不是如此. 個性耿直豪邁, 喜歡大口喝酒吃肉, 與朋友一同哈哈大笑, 這個典型倒比較像庫丘林點. 不過有像到做為原型的程度嗎? 似乎又還不至於. 而且在較早的小說作品諸如<亞瑟之死>和<國王之歌>裡, 都是偏近第一種類型的加文, 這第二種類型應該已經和傳統加文的人物來源差上許多了.

從這種小說印象來推論, 我還是站在前述選項裡2或4的立場上. 或許更偏向4些, 畢竟亞瑟王本身是否存在仍然充滿未知. 庫丘林實在太久遠而且太少經典了, 但是加文本身仍有不少研究, 或許有一天能有個顯學出現吧. 在此之前一切未定論的美好, 還讓我有時間多讀點書, 多做點幻想.